断弦
琴房窗口的梧桐叶黄了第三回时,林师傅终于同意让我碰那张古筝。那是一张老红木筝,琴首雕着缠枝莲纹,北京哪家医院白癜风最好漆面已经斑驳,露出木头的本色。十三根弦绷得紧紧的,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林师傅说这琴比他年纪还大,是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。
"先练勾托。"林师傅把着我的手腕,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,指甲缝里嵌着松香粉,"手腕要平,指尖要垂直。"
我学着他的样子拨动琴弦。钢丝弦咬进指腹,疼得我"嘶"了一声。林师傅皱眉:"疼就对了。等磨出茧子,就不疼了。"
琴房朝北,冬天冷得像冰窖。我的手指生了冻疮,按弦时钻心地疼。林师傅从不管这些,他只要音准。弹错一个音,戒尺就落下来,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红痕。戒尺是楠木的,用得久了,边缘磨得发亮。
开春时,我终于能完整地弹《高山流水》了。林师傅破天荒地泡了壶龙井,茶叶在杯子里舒展,像一群跳舞的小人。
"手型还是不对。"他呷着茶说,"你太用力了。弹琴不是打架,要懂得收。"
我不明白。琴弦那么硬,不用力怎么按得动?但我没敢问。窗外的梧桐树抽了新芽,嫩绿得晃眼。
五月里,琴房来了个不速之客。是个穿西装的男人,拎着个黑皮箱。他和林师傅在里屋谈了许久,出来时,林师傅的脸色比冬天还冷。
"有人出高价买这张琴。"客人走后,林师傅摸着琴首的莲花纹,"说是明代的老物件。"
我的心揪了起来:"那您卖吗?"
林师傅没回答。他坐下来,弹了一曲《广陵散》。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弹琴,手指在弦上翻飞,像十只白鹤在跳舞。琴声时而暴烈如雷,时而细若游丝。弹到激昂处,突然"铮"的一声——第二弦断了。
断弦抽在林师傅脸上,留下一道血痕。他浑然不觉,直到最后一个余音消散在阳光里。
"不卖。"他对着空荡荡的琴房说。
第二天,林师傅开始教我调音。他把琴弦一根根卸下来,用麂皮擦拭琴码上的积尘。"琴和人一样,要常调理。弦太紧会断,太松就没了筋骨。"
我学着他的样子拧转弦轴,新弦发出细微的"吱呀"声。林师傅突然按住我的手:"听,这个声音。琴在说话。"
夏末的暴雨来得突然。一道闪电劈中了院里的梧桐,树倒了,砸碎了琴房的瓦顶。我和林师傅抢救古筝时,雨水顺着他的白发往下淌,像无数条小溪。
"可惜了那些瓦。"他看着漏雨的屋顶说,"是清代的。"
古筝没事,只是受了潮。林师傅用软布仔细擦拭,又在龙池凤沼处点了些檀香。香烟袅袅升起,在琴面上方盘旋,像一条透明的龙。
"你来弹一曲。"他突然说。
我愣住了:"我?现在?"
"就弹《梅花三弄》。"
我的手心沁出汗来。前奏刚起就错了三个音,但林师傅没有打断。我偷瞄他一眼,发现他闭着眼睛,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。
弹到第三段时,我的手指突然自己找到了位置。琴弦不再那么硬了,它们像是有生命的水流,引导着我的指尖。最后一个泛音结束时,一滴水珠从屋顶落下,正好砸在徵位上,发出"咚"的一声轻响。
林师傅睁开眼睛:"琴活了。"
第二天我去琴房,发现古筝不见了。琴案上放着一把钥匙和一张字条:"琴你带走。记住,弹的是心,不是弦。"
我在出租屋里给古筝安了家。第一晚,邻居来敲门抗议噪音。我道歉,然后买了隔音棉贴在墙上。现在,我每天下班都练到深夜。指腹的茧子越来越厚,但某个瞬间,我似乎摸到了林师傅说的那种"收"。
窗外的梧桐是看不到了,但我时常梦见那个琴房。梦里,断掉的琴弦自己接上了,在月光下闪着银光。软物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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